野生葫猫

真爱过,彻底再见。

无事生非

*圈地自萌,切勿上升

*期待评论

01.

爷爷喜欢听戏,听传统的山西晋剧。

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每逢节日总会凑点小钱,请戏班子演出。爷爷必定是其中最积极最忠实的观众,戏还没开始,他就早早的搬个小板凳坐在搭好的戏台子下面,把我抱在他的怀里,我拿着一块钱一根的烤肠吃的尽兴。

那台上油头粉面的人咿咿呀呀唱着什么,其实我丝毫不关心,对我来说,有戏班子来唱戏最大的乐趣是父母会多给我几块零花钱。

后来长大了一些,爷爷的头发也白了不少。村头的喇叭上不再放打金枝,而是改成了流行歌曲,从李玟到周杰伦。每次听到那些歌曲时我总会看到爷爷脸上的落寞,还好爸爸打工回来时为家里安了一台老旧的电视机,山西卫视的《走进大戏台》和戏曲频道的各种剧种又让爷爷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
只是有了电视机,爷孙两的矛盾也就此开始。

同一个时间点,少儿频道放着我最喜欢的《神厨小福贵》,戏曲频道放着最新出的晋剧。爷孙两闹了不下十次的矛盾,当然每次都是我先道歉。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,开口问他“这老掉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思?”刚说完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。

这是爷爷第一次打我,我委屈的跑出了家,路上遇到平日里很照顾我的三叔叔也没打招呼。那天在一个草墩子下面坐到大约九点时,听到了爷爷有些颤抖的声音,本来想耍小脾气,躲在后面不出来,可爷爷的声音里带了哭腔,我还是很没出息的从草墩子后面走了出来。

那天晚上爷爷给我讲了一个故事,关于他为什么喜欢晋剧的故事。

02.

爷爷第一次接触晋剧大概是八九岁的样子,那时山西晋剧还被叫着山西梆子。山西梆子打咸丰年间兴起有过三次繁荣,爷爷第一次接触它就却是在第一次没落的时候。

那时候全国上下打着仗。山西在卢沟桥事变后也很快沦陷,唱山西梆子的人被冲撞的四散分离,只有少数人游走在山西境内,企图用这土艺术为参与打仗的士兵加油打气。

我们的村庄很隐蔽,日本人暂时还没有打不过来。大概十一月份的时候,村子里来了一队人马,爷爷爬到一棵树上坐着,第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那个人。那个人的脸在一群糙汉子里尤为突兀,秀气的很,身上也有股子乡下人没有的书香气质。

这一队人悄悄在村庄里住了下来,爷爷时常会在村头一棵老槐树下看到那天领头的男人,也常常听其他人叫他朱哥,爷爷说,每次听到别人叫他朱哥的时候总能想起《西游记》里的猪八戒。听到他说到这里,我跟着笑出了声。

后来的日子里,爷爷总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看到那个被叫做朱哥的人。他总是拿着一个不知名的玩意放在耳边听,里面唱着爷爷从没听过的东西。

一日,爷爷又在村头看到他,他笑着冲着爷爷招了招手,“小家伙,过来。”爷爷小心翼翼的挪过去,朱哥摸了摸他的脑袋,笑的灿烂。

“小家伙,你天天在这里是想听这个吗?”朱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。爷爷害羞的点点头,朱哥就把那个东西放在爷爷手里,然后轻轻转动后面的一个螺旋状的按钮,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。两个人背靠在大槐树上,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隐藏在了枝干后面。

后来的日子里,两个人总会不约而同的在村头分享那个小东西里面的声音。慢慢的熟稔后爷爷渐渐了解到这个被别人称作朱哥的人叫朱正廷,那个小玩意是录音机。爷爷有时候会开玩笑叫他八戒哥,他也不生气。

朱正廷长得好看,又读过书,良好的教养与一身的书香气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。村里待了不到一个月,光明正大替姑娘上门说亲的人不到一百,也有二十,朱正廷总会用几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推脱。爷爷有一次找他恰好碰到一个说亲的人走了出去,也许是因为他又一次拒绝,连带走路的步子里都装满了遗憾。

爷爷问他,“你不想结婚吗?”他笑了笑,指了指他的录音机,“我想结婚,但和我结婚的人一定是这个里面那个唱戏的人。”

爷爷脑子转了转,他的录音机里只录了一个人的声音,声音很好听,想必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吧。

03.

小村庄里的生活很简单,三顿饭,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天的过。有时可以传来日本人又打到哪个县城或是哪个城市,村民们也不当回事。这日子本来就苦,再苦点似乎也无所谓。

爷爷常常缠着朱正廷给他讲故事,讲的最多的是《三国演义》,可爷爷最感兴趣的却是朱正廷和他爱人之间的故事。爷爷一向鬼机灵,缠的朱正廷没了办法,只好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讲给他。

朱正廷和他的爱人其实都不是山西人,朱正廷的父亲喜爱山西梆子,索性带着妻儿来了山西研究这门乡土艺术。搬了几次家,恰好住到了他爱人家的旁边,做了邻居。说到底他们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,朱正廷大她六岁。

他爱人出生时,朱正廷就在旁边,皱皱巴巴一小团,朱正廷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,嘴里嫌弃的说“真丑。”小娃娃似乎听到他的话,哭的大声,哄了许久也哄不下,直到朱正廷撇撇嘴说“再哭就更丑了。”小娃娃才停下了哭声,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,像是在控诉。

朱正廷讲这件事时,情不自禁笑出了声,眼里是满满的爱意。

小娃娃后来慢慢的长开了,白白嫩嫩的越来越可爱,朱正廷也开始天天抱着小娃娃满院子乱窜。小娃娃也一直很黏朱正廷,甚至远甚过她的父母。

小娃娃抓周那天,摇摇晃晃着身子直直的撞向了朱正廷的父亲,朱父乐呵呵的抱他起来,嘴角染着笑意“你这般向我跑来,想必以后要同我做一样的事情咯。”说罢还瞪了一眼朱正廷,被瞪的朱正廷缩了缩脖子满不在乎,他真的不喜欢山西梆子。

后来,朱正廷和他爱人一起被丢进了戏班子里面学习。吊嗓练功很累,朱正廷常常偷懒,他实在不喜欢这个玩意,他更愿意把自己放到一个幽闭的角落细细的品读着书。

反倒是他的爱人,平日里再辛苦也不吭一声,朱正廷心疼的很,他爱人只是用稚嫩的话语柔柔的安慰他“正廷哥哥,我不怕累也不怕疼的,我很喜欢梆子。”朱正廷听到她的话,只能无奈的垂下头,任由着她没日没夜的练。

两个人在戏班子里待了一年,朱父终于认清自家儿子不是学这块的料,就托人把他插到了一所学校。朱正廷对那些诗文篇目很感兴趣,常常与交国文的老师争辩,老师得一这样的学生也很是欣慰,明里暗里夸着朱正廷。

朱正廷也爱上学,唯一一次逃学是因为他的爱人要登台表演。表演那天,朱正廷翘了课,在戏班子里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看着即将要上台的人。

朱正廷的爱人很有灵气,且平日里努力,第一次登台就赢得了观众的喜爱。按理说演出很成功,她应该高兴,可谢幕时,朱正廷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眼泪。偷溜到后台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犯了一点小失误,难过的很,她哭的很伤心,朱正廷自然是那个安慰她的人。

故事讲到这,朱正廷却怎么也不再讲了,爷爷甚至都不明白这录音机的来历。

04.

爷爷缠了朱正廷五六天,朱正廷也没松口继续讲下面的故事。爷爷到后来也还是没从朱正廷口中听到剩下的故事,因为日本兵到了。

爷爷说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清晨,太阳还没升起来,他就跟着村里的人起了早下田,路上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。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快活,于是扔了锄头跟了上去。

那个人和朱正廷在村头打了照面,朱正廷为他指了指方向,似乎那人在问路的样子。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分开,那个人朝着朱正廷所指的方向而去。紧紧一个转身,爷爷就看到朱正廷变了脸色,匆匆往回走。

爷爷跟了上去,朱正廷进了院子就吆喝着人进入作战状态。几十个人利利索索的收拾起来,朱正廷才看到门口看着他们的爷爷,他招了招手让爷爷过来。

“小家伙,你听着,现在马上去通知村子里所有的人收拾东西走,还有一个月后去那棵大槐树下拿一个东西,这个东西很重要,千万不能丢了它,知道吗?”朱正廷的面色凝重,又不放心的说到“小家伙,我可以相信你吗?”

爷爷的办事效率很快,不过一个小时就疏散了村里大部分的人。只是他自己不想走,偷偷藏在了井盖下面。

爷爷在井盖下面待了许久,才听到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,透过缝隙看出去,一队穿着军装的人在村庄里大喇喇的搜索着什么。

忽然听的一声枪响,爷爷看到朱正廷他们同他们交了火。日本兵人多势众,很快朱正廷他们落了下风。

五十多个人一个个倒下,最后只剩下朱正廷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撑。在狭隘的缝隙里,爷爷看着弹尽粮绝的朱正廷被日本人带走,红了眼眶却不敢发声。

日本人在村庄里待了三天,爷爷在井里也待了三天。井在一堆稻草下面,日本人来来回回搜寻几次也没发现,这才让爷爷捡了一条命。

从井里爬出来后,爷爷饿的不行,在村里里翻遍了所有做饭的地方才寻出一块窝窝头,填了填肚子。随后,他径直去了大槐树下,挖出了一个铁盒。

怕日本人发现,爷爷抱着盒子向着那天朱正廷给那个人指的方向飞奔而去。饥饿偷走了他所有的体力,爷爷最终支撑不住晕倒了。

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面,外面有人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,爷爷仔细听了听,是山西梆子。

05.

爷爷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,一个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,他走路同寻常男子走着不同,是垫着脚的。

年轻人见他醒了,忙问他“还难受吗?”爷爷摸了摸肚皮,抬头说“饿。”

年轻人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,不久后端了些食物进来。“这年头,兵荒马乱的,好吃的白面都没有,你将就着吃了这碗玉米糊吧。”爷爷看到了食物,几乎是用灌的,几大口喝完了碗里的玉米糊,又开口“我的铁盒呢?”

年轻人走到柜子旁拿了一个小小的铁盒给他看了看“是这个吗?”

爷爷点了点头,把它抱在怀里一副很紧张的样子。年轻人打趣他“你个小孩子,怎么会对这东西这么看重啊,莫不是什么传家的宝物?”

爷爷摇了摇头,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,只知道朱正廷说它很重要。

年轻人见他如此,也不再逗他,只说自己叫黄明昊,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来找他。爷爷不作声,抱着盒子蜷缩在床头。

见黄明昊出去后悄悄打开了盒子,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信封,爷爷不识字没有打开它,想着哪天寻个识字的给他读一读。爷爷又翻了翻,在盒子的最下面看到了录音机,回忆着朱正廷教他的方法试图打开它,却不料,本该从录音机出来的声音从房门外传了出来。

“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稳睡,我这里出账外且散愁情,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,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,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,口声声露出那离散之情。”

这一段是朱正廷让爷爷听了不下百遍的《霸王别姬》,朱正廷说他最爱这一段,他的爱人在那一刻就是虞姬,他因着小时候也学了不少的戏,常常会扮作那霸王项羽与他对戏,霸王与虞姬,乌江最后一夜是传奇的夜,也是朱正廷与他爱人心意相通的夜。

爷爷推开门,黄明昊垫着脚在地上迈着小步子行走,录音机打开后放出的声音同他的声音一般无二。黄明昊听到录音机里的声音也停了下来,两个人一大一小,视线交融之际,爷爷突然明白了缘分的含义。

黄明昊看了爷爷许久,出了声音“你这录音机从哪来的?”

“朱正廷给我的。”

“他在哪?”

“你是他的爱人?”爷爷没回答他,自顾自的问着自己的问题。

“爱人?他是这么说的?”黄明昊的声音满是欣喜,爷爷却感觉自己掉进了冰坑,那时他还太小,朱正廷是他所崇拜的英雄,他以为朱正廷的爱人应该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,却不曾想竟是一个男人。

06.

后来,爷爷听到了朱正廷没讲的另一半故事。

那次逃课之后,朱正廷回了学校就挨了老师一顿批,他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朱正廷的额头说了一大堆“你说说你,逃什么课,就为了看黄明昊那个第一次登台?这有什么意思?她又不是你未来的老婆,两个男人搞得这样一点体统都没有。”

老师的话本是无意,朱正廷却感觉到了自己对黄明昊不同的心思,他想陪着黄明昊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,他见证过黄明昊的出生,抓周,第一次登台,他还想继续陪着黄明昊,他想以后他身边睡着的人永远都是黄明昊。

心事重重回了家,见朱父满脸的愁容,朱正廷才知道黄明昊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喝了酒,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。朱正廷立马跑到他的房间,敲了敲门“小昊啊,开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?”

本来以为自己会同父亲一样被拒之门外,却不料门开了,小孩把他拉进去,关上门就狂风骤雨般的亲吻,朱正廷睁大了眼睛看着在他脸上胡作非为的人,生气的推开他“黄明昊,小小年纪你在干什么?”

黄明昊停了下来,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受伤。

而跑出去的朱正廷心思却更加的乱了,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如何被世人接受,他不敢想,索性寻了个由头住在了外面。

这一住,就是三年,期间他很少回家,碰到黄明昊的机会也少之又少。再后来,他背着朱父参加了抗日,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回到房,看到桌子上有一个录音机,他打开它黄明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,是他经常与黄明昊对过戏的《霸王别姬》,朱正廷听了一个晚上,眼泪也不知流了多少,第二天早上还是收拾了行李带着一腔孤勇离开了。

爷爷说,黄明昊讲到这里时满脸的泪水,朱正廷不回家的那三年,他除了练功就是躲到暗处看朱正廷,他爱他。得知朱正廷要走后,心慌意乱,他不想朱正廷就此忘了他,于是托了一个常看他戏的人寻了一个录音机,把自己的声音录了进去。

朱正廷走后,人人都说黄明昊疯了。

他成了戏中人,每天沉迷于戏,除了吃饭之外都是戏。若是放在和平年间,他也许会是一个献身艺术的艺术家,可偏偏那时日本人打进了东北,继而南下经过河北等地到了山西。

黄明昊的名声在外,日本的高阶职官指定让他唱戏,他虽然沉迷戏中,却还是记得朱正廷的教他的国家大义,反抗不唱,甚至扬言从此断了这门生计。

这一举动当然惹怒了那些杀人狂魔,在他们下令去抓黄明昊和朱父时,他两早已得了消息悄悄解散了戏班子,外出逃窜。一时间山西省内各个红的发紫的戏班子纷纷宣布解散,山西梆子就此堕落。

黄明昊的父母在黄明昊小的时候就回了他们的家乡温州,因黄明昊喜欢戏就没有带走他。那时,他同朱父两个人在外颠沛流离了几个月,一手建立的戏班子散了,又没有稳定的生活,朱父终究没撑过去。

朱父的去世让沉迷在戏中的黄明昊从戏中回到了现实,埋葬了朱父的黄明昊辗转来到现在这个地方,得知这里有一群热爱山西梆子的人又重新建立起来。这一次,他们不再唱以前那些精华,自己写本,写的是关于抗日的本子。

07.

黄明昊说,“我知道他在抗日,我也想同他一起,可是我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,只能用这种方法同他一起。其实,我也知道,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。”

爷爷哭着摇头,把铁盒子递到他的面前,抽抽搭搭的说,“八戒哥他也很爱你,他说他结婚的人一定会是你。”

铁盒里面的信全是写给黄明昊的,一千零一封信,恰好是从朱正廷离开那时开始写的,最后一封是他被日本人带走的前一天。

黄明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信,整整三天,滴水未尽,等他出来后,却是一身的清爽。

我被爷爷的故事讲的入了迷,见他不讲了摇摇他的胳膊,“爷爷,后来了?”

爷爷看着前方,摇了摇头,说他也不知道。那样一个乱世里,黄明昊怕他跟着自己危险,给了他一些钱财就把他推出了门外。

战火一直都在,爷爷后来也加入了抗日的队伍却再也没见过朱正廷。后来隐隐约约的听说有个黄家戏班子专唱抗日的题材,引得很多年轻人投身在战场之中,爷爷知道是黄明昊。

爷爷说,山西梆子虽然改了名,可是它还是山西梆子,是不可侵犯的艺术。

我自知理亏,吐了吐舌头,和爷爷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说不尊重山西梆子的话。

直到现在,我依旧会在心里暗暗期待朱正廷被人从日本人手里救了出来。抗战胜利后,他在一个小村庄里住下。村里有一天来了一个戏班子,他好长时间没听戏了,搬了一个小板凳早早的坐在搭好的台子下面。

试音的时候,熟悉的唱腔从戏台子上面传了下来,他猛然抬起头,见黄明昊开口“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稳睡,我这里出账外且散愁情,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,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,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,口声声露出那离散之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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